一直睡不飽

[方王] 此心安处是吾乡

*一样是Inception paro

*和上一篇有关连但不影响单独阅读

*BUG巨多，一样幼儿园文笔，请斟酌观看

*社畜只有假日才能码文，啊，我的悲伤逆流成河

*标题和引用诗句都是基于谦谦的视角

00.

台风季，巴士峡的水族很拥挤

我的血系中有一条黄河的支流

黄河太冷，需要渗大量的酒精

浮动在杯底的是我的家谱

喂！再来杯高粱

──余光中《五陵少年》

 

01.

        当王杰希终于西装笔挺地从办公大楼走出来时，方士谦已经不知道打了多少呵欠了。立秋刚过，秋老虎威猛得彷佛能把面团烤熟，中午的艳阳热情得太过分，方士谦不怕热但怕晒，早有先见之明地把车停在商业大厦的阴影下，省去了做"日光浴”的困扰。

 

        "怎么样？”王杰希坐上他们那台Porsche 911时，方士谦问道，他指的是王杰希花了一个早上去洽谈的任务。盗梦委托不是天天有，也不是每个委托都像方士谦重出江湖那次那么惊险，距离方士谦重新加入微草已经过了三个月，这期间一直没有能入王杰希眼的任务可接，微草虽然不差钱，年轻的队员们却都已经闲得发慌。这次的委托案，还是方士谦忍无可忍之下怂恿王杰希谈谈看的。

 

        "应该不难。”王杰希回答，看到方士谦一脸不信任，又安抚了他几句。"是真的不难，上次的任务我也有查觉到不对劲才让那么多人参与，真的是简单的任务我直接带许斌和柳非就足够了。”

 

        "好吧。”方士谦表示王杰希的心机他不懂，就勉强相信这一次。"那么这个任务是什么？要接吗？”

 

        "接吧，我觉得挺有趣的。”

 

        "有趣？怎么说？”

 

        "委托人是一间大型广告公司的董事长，年近四十岁，有个年轻漂亮的女友，最近他打算向女友结婚，但觉得对方这阵子和他相处时都心不在焉很反常，觉得女友有变心的嫌疑，所以希望我们帮忙调查，如果对方真的偷情了，则要我们提供偷情对象的名字。”王杰希正经八百地解释，却看见方士谦一脸故作惊讶的夸张表情。

 

        "唷老王，我真没想到外人面前形象这么正经严肃的你，居然会接这种婆婆妈妈管人家家务事的任务，你该不会其实是什么地下八卦小分队的队长吧？”方士谦开口损他。

 

        王杰希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好声好气地解释。"我会想接是因为觉得这个任务很合算。你想，我们只需要探出那个女人有没有在外面另结新欢就好，说不定连枪枝都用不上，还能得到一大笔酬劳，这不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是什么？”

 

        "说得轻松，说不定那个女人大有来头呢。”方士谦谨慎地说。

 

        "细节我已经通知许斌去查了，但据委托人的说法，他的女友只是个普通女人，母亲是西班牙人，目前在B市一家高级西班牙餐厅担任应侍生。从他提供的背景来看，应该是很好解决的目标。”

 

        "是吗。那么那个女人平时有什么喜好或习惯可以从中下手？”方士谦已经转换成任务模式，他正在以一个伪装者的角度思考如何切入这个任务。

 

        "嗯……据说那个女人有轻微的抑郁症，每周会去看一次心理医师，但具体是什么情形，委托人也不了解。先别着急，等许斌的调查有结果了再来讨论吧。”

 

        "好吧，你是队长，你说了算。”方士谦耸耸肩，发动引擎开回微草总部。

 

02.

        异性相吸是生物繁衍的本能，放在人类社会里讲，就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互相看对了眼谈个恋爱──有时候会连恋爱这个步骤都省掉──然后结婚共组家庭生下小孩的过程，而这个过程的开头并不要求这对男女彼此需要多熟悉，换句话说，从一见钟情到办公室恋情都有可能在这个世界上的每个角落发生。

 

        当方士谦推开总部大门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许斌坐在椅子上，双眼紧闭着，而柳非坐在离他很近的正前方，漂亮修长的嫩白双手正在他脸上抚摸着。噢，方士谦觉得这真是太过分了，光天化日之下他们居然在调情，他彷佛还听到情人间的私密情话……

 

        "唉副队你别乱动啊，对对对就是这样……啊你又害我把双眼皮贴贴歪了！”

 

        ……好吧，是他想多了，柳非只是在帮许斌伪装乔扮。被指定为这次的前哨，许斌肯定是要入梦的，但他也必须进行任务前的事先调查，这表示他有可能入梦前就在现实生活中接触目标，但他绝不能在梦境中被目标认出来，所以在调查时就必须进行伪装。这时候队伍里有妹子无疑是个福音，柳非除了在梦境里能担任伪装者，现实生活中她也能利用那些瓶瓶罐罐帮助许斌和刘小别进行乔装，经过她的巧手，就算不特意戴帽子戴墨镜围围巾，微草的前哨们也不用担心被认出来。

 

        这也是为什么自从柳非加入微草后，这么多年来微草能嘲笑蓝雨的最大资本。

 

        方士谦轻咳一声提醒两人现场还有其他人在。柳非抬头看见他和王杰希立刻抛下许斌朝他们奔过来。"队长队长！终于有任务啦，这次还是我当伪装者吗？”

 

        大约是平时真的闲出天际，向来爱向王杰希撒娇偷点懒的女孩儿看起来这次非常积极想要参与任务。被她晾在一旁的许斌则暂时参加不了谈话，自顾自地擦起生理性泪水。

 

        "这次的任务还没经过前期调查不能给你确切的参与名单，不过既然士谦已经回来了，那么这次让他试试看吧。其他人呢？”

 

        "喔……”估计有些失望，柳非的眼神暗了下去。"其他人我不知道，但柏清在实验室里，不晓得在捣鼓什么。”

 

        "那我去看看我的亲亲徒弟好了，你们继续忙你们的啊。"说罢径自往实验室走去。实验室是除了他和袁柏清以外的人的禁地，因为大量的药剂测试必须使用PASIV，而没有什么人愿意在自己使用PASIV时身边有其他人。袁柏清自从三个月前那个任务后，知道自己的疏忽差点酿下大错，不用方士谦提，他自己就痛哭流涕地抱住队长和前副队长──方士谦回来后没有拿回副队长的头衔，微草副队还是许斌──向天发誓自己绝对会更加努力细心不会再有第二次这样的失误，收获了方士谦欣慰的眼神一枚，以及之后无止尽的劳力压榨。

 

        压根儿不管方士谦，王杰希到黑板前写下了这次任务的大略内容和之后可能要多加注意的事项。而许斌又重新受到柳非的摧残，在弄好眼妆打好鼻影(这样可以让你的五官更立体，我想把你乔装成混血儿那样子)之后，在扫上散粉的时刻还是忍不住打了好几个喷嚏。

 

03.

        经过王杰希的指挥调度，工作会议顺利地在第三天召开，因为任务简单，王杰希不打算浪费人力，因此这次的与会人员比起上次少了很多。

 

        "就像委托人所说的，目标是个混血儿，目前在高级餐厅担任应侍生，能说好几种外语。”许斌尽责地报告他的调查结果。"目标的父亲是中国人，母亲是西班牙人，从小生长在Cadiz，十岁那年父亲出轨，母亲和父亲爆发几次激烈冲突后在家自杀，之后她便随父亲搬来B市定居。”

 

        "那么目标和她父亲的关系应该不好吧。”周烨柏问。他也是微草的核心成员之一，上次的任务没有参与是因为家中正好有事向团队请假。这次他也不会入梦，但是被王杰希指派担任任务警戒和后续的kick等接应工作。

 

        "的确。”许斌回答。"父女的感情非常冷淡。目标的父亲先前在某间贸易公司任职，在目标的成长过程中只负责出钱供她吃住和学习，从来没有关心过她。现在目标的父亲已经退休到南方的一座城市定居，数据显示目标这些年从来没有联络过父亲也没有探望过他。另外，目标罹患抑郁症并每星期都去心理科就诊，也是和她的生长背景有关。”

 

        "是因为亲眼看到父亲出轨母亲自杀，加上自己从小就没有得到关爱吗？”王杰希问道。

 

        "病历上是这样写的。”

 

        方士谦瞇起眼。"那么会不会目标的出轨对象就是那个心理医师？像这种从小没人疼的小女生，长大后很容易被有权威的成功男士吸引──看委托人就知道了。”

 

        "目前没有任何证据证明目标确实有出轨。另外我也调查过这个心理医师，他在业内评价很好，具有强烈的职业操守，我曾经和他接触过并套过话，他不愿意泄露任何目标的数据。此外除了每周一次的会谈，他从来没有和目标有过其他接触。”

 

        "那么这次的梦境，第一层我想说不定可以设在那间诊疗室？方士谦前辈扮演那个心理医师，我们也许就能套出更多情报。”高英杰仍然是这一次任务的建筑师。

 

        "这个想法不错。”王杰希肯定道，接着他又问："那么我们可以从哪点切入对目标进行任务？”

 

        "目标下星期会有长达六天的连续假期，她订了从B市到G市的高铁，该车次行进时间约10小时，应该足够我们用了。”许斌翻阅着笔记。

 

        "G市？那不是蓝雨的地盘吗？大家口风紧一点，别让和尚庙的抢了我们生意！”方士谦嚷嚷。

 

        王杰希狠狠朝他瞪了一眼。"那么我们就把下手机会订在那趟高铁，英杰，这次的梦境应该只需要一层，你拟定好，我们进去的第一天就要让她接受’心理治疗’，这样我们至少有两次机会可以套出她的话。”

 

04.

        天色渐暗，街边的路灯点亮了街道。总部里大伙三三两两地离开，剩下王杰希一个人独自在工作室里，他打开PASIV，还来不及把管子插进静脉，方士谦就从实验室里走了出来。

 

        "怎么，还没走啊，想再确认英杰构筑的梦境？”他问，随手拉起一张折迭椅放到王杰希身旁坐下。

 

        "小心一点总是好的。”王杰希言简意赅。

 

        "那好吧，你来测试，我负责帮你监测数据──咱们这么多年的交情了，你总信得过我吧？”方士谦起身在旁边的工作桌上捞起王杰希的笔记，找到一支钢笔，翘起腿，倒真有点心理医师的架式。

 

        "这么快就进入角色了？”王杰希失笑。他原本放下了PASIV，瞧着方士谦，忽然问道："你现在还用PASIV入梦吗？我是说，不测试药剂的时候？”

 

        "用啊怎么不用，我们这行干久了根本不可能自己作梦，偶尔用PASIV帮忙整理整理脑子里面那些乱七八糟的潜意识挺好的。”

 

        "那么，林杰前辈还会出现吗？”王杰希试探地问。在方士谦"隐退”的那些年，林杰一直是方士谦梦里的"shade”，虽然他在梦里不会伤害方士谦，却是让方士谦始终脱离不了PASIV的元凶──方士谦对他的愧疚和思念都让他无法克制自己进入梦境，每每耽溺在回忆里抽不了身。

 

        "不会了。”方士谦态度很坦荡荡。"说起来，真想念林哥啊，你说他现在在Cape Town？”

 

        "他上个月和嫂子搬家到Tuscany了。”

 

        "哇喔，你这样监视他，林哥都不会抗议吗？”

 

        "他没有表示过什么。”

 

        "他还是那么宠你。”方士谦也笑了。

 

        "所以林杰前辈真的不出现了？”

 

        "你就不信我的话？那好吧。”在王杰希惊乍的目光下，方士谦把PASIV插进自己的静脉。"我就勉为其难让你检查吧，接上PASIV，我向你分享我的梦境──下不为例喔。”

 

        王杰希犹豫地拿起另一根管子，想了很久还是把它也插进自己静脉里。按下开关前，他说："士谦，我希望你知道，我不是要怀疑你的。”

 

        "我知道啊。”方士谦回答，在椅子上调整一个舒服的姿势。"你不会允许团队存在任何一个不确定因素，像我这样有前科的人，在你眼里看来就是颗不定时炸弹吧。”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王杰希想反驳。"我只是希望自己的队员都在最好的状态，现在你又是微草的一员了，我不希望你还被’shade’影响，你知道这样下去会精神错乱的，业内的前例太多了，我不想看到你重蹈前辈们的覆辙。”

 

        方士谦无奈。"所以就跟你说，让你来我梦境里游历一趟你就知道了不是吗？来打个赌吧，如果没有出现林哥，你醒过来要叫我爸爸，还要帮我买早餐。”

 

        估计觉得这个赌约很幼稚，但对方的状态的确需要确认，王杰希只好答应。"好吧。”

 

        于是方士谦按下PASIV的开关，逐渐进入睡眠，在意识彻底消失之前，他想的是，王杰希你从来都不懂。

 

        那几年他梦里的"shade”从来就不只林杰一个。

 

05.

        听说团队来了新人时他本来是很兴奋的。

 

        这一年来他一直是微草年龄最小的成员，所有人都宠着他，他却没有同龄人能亲近，现在好不容易来了个年龄相仿的队员，他早就想好了很多欢迎对方的方法。

 

        但等到真的见到人，他却又讨厌起了对方。

 

        ──林哥太宠他了，什么数学系毕业的高材生，明明就只是个什么都不会的楞头青！

 

        看着林杰亲切地教导着新人行内规矩，看着林杰在他偶有的失误而自责时安慰他鼓励他，方士谦觉得自己失去了敬重之人的重视。于是他开始质疑对方的业务水平，工作会议上挑他的刺。自己也觉得自己幼稚却又无法平息心中的不甘，一直到林杰发觉他的心情，私下找他谈过，他才安分下来。

 

        再后来，几经几次任务后，方士谦不说，但心里其实也逐渐认可了对方，甚至在队内前辈质疑对方时还会挺身而出替对方讲话。

 

        如果没有发生"那件事"的话，他们或许会一直持续着团队队员这样的关系直到彻底离开盗梦界。

 

        然而这世界上没有如果。“那件事"还是发生了，他和林杰跌入了limbo，一个光是名称就足以让人恐惧的地方。他在limbo里面待了多少年？不记得了，只知道自己一次次地试着想唤醒自己也想找到林杰，无数次徒劳无功后总算成功了那么一次。

 

        他无比庆幸，他觉得自己一生的运气全用在那次任务了。事后他迅速查到了阴谋背后的始作俑者，闯进对方LA的总部里大开杀戒，然而事后的报仇也解不开他们受过的伤。林杰从那次之后隐退，自己也对盗梦失去了热情，那之后他陪着王杰希接任务经营微草的那几年，他一直觉得自己是行尸走肉地活着。某年他在新人里看出了袁柏清的潜力，手把手地教授袁柏清所有自己会的一切，在功德圆满后提着偷偷顺来的PASIV近乎逃离地钻进了飞往异国的航班，过起了三年浑浑噩噩的生活。

 

        他不再接任何跟盗梦有关的任务。想念过去时光时他就借助PASIV，明明知道自己在梦里，明明知道眼前的人只是“shade”也甘之如饴。

 

        直到王杰希带着一个据说是很简单的任务重新闯入他的生活。

 

        你看命运就是那么奇妙，曾经讨厌过的人却成了救赎他的人。一个“简单的任务”，一个在他梦境里是"shade”的存在，最后却让他解开了心结了结了遗憾。

 

        说起来他是感激的。那次任务他参与了，破解了长达数年了阴谋，解救了他那个仍在盗梦界的“shade”。如果他在对方踏入索命陷阱时依旧在智利恍恍惚惚的生活着，也许对方真的会永远离开这个世界，到时候流言传到他耳里，他又会有多心痛呢？

 

        所以说幸好，幸好他来找了他。任务终结了仇家彻底清算了，他的两个"shade”再也没有出现过，因为他知道其中一个人已经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幸福，另一个，则由他继续守护。这一次不再是虚无缥缈的“shade”，而是他在现实生活中可以看得见摸的到的人。

 

        王杰希，我终于又找到你了。

 

06.

        他们醒过来时，天正微微亮。

 

        先醒过来的是方士谦。他伸懒腰舒展僵硬的身体，走进浴室里盥洗一番，当他正刷着牙时听见外头的动静，探头一看，王杰希正摸索着拔掉PASIV，他们刚从梦境里的Karlovy Vary醒过来──那是方士谦离开微草后的第一个住所。在梦境里，他带着王杰希逛遍了整座小镇，还泡了温泉。

 

        方士谦心情正好，叼着牙刷导致他讲话含糊不清。"怎么样，我就说林哥不会再出现在我的梦里了吧。愿赌服输，乖儿子叫爸爸。顺便，我要烧饼油条各来一份，不要豆汁儿，要咖啡。”

 

        自动忽略掉方士谦的第一个要求，王杰希抓起休闲外套带着皮夹准备出门买早餐。当他打开门正打算跨出门时，又被方士谦给叫住了。

 

        翻了个白眼叹了口气，王杰希转身。"'Now father, what’s the matter?’”*

 

        似乎很满意王杰希终于承认了他们的父子情，方士谦笑得嘴咧得更开了。"刚刚忘了说，我咖啡不要M记不要K记也不要星爸爸，我要街角那间咖啡店的，你知道我爱喝什么。”

 

        "就你事多。"王杰希重新转过身，户外暖色的微光照在他身上恰如其分地衬出他对方士谦的温柔。

 

07.

        "我觉得吧，目标没有偷腥的迹象，但她的抑郁症应该也不单纯只是因为家庭环境造成的。”走出诊疗室，还穿着白大褂，方士谦褪下了伪装对团队成员们说道。

 

        时隔那次入梦已经过了一周，微草成员们也成功地搭上了和目标同一班高铁，顺利让她陷入梦境也让她以为自己真的是要去赴诊疗的约，距离她进入诊疗室到现在已经一个半小时了，扮演心理医师的方士谦才出现，带来他初步探测出的情报。

 

        "怎么说？你问出什么了？”王杰希问道。他和许斌、高英杰充当这间私人诊所的前台人员和病患在候诊室等，周围目标的投射人物并没有发现他们的异常，目前为止行动都算顺利。

 

        "没有太多有价值的情报，她就是一直反反复覆地述说自己对生活有多灰心多沮丧、餐厅的客户怎么刁难她、主管对她不满意让她很焦虑之类的话。”方士谦无奈地摊手。

 

        "所以你就是靠直觉？无凭无证我们无法跟客户交代。”王杰希皱起眉头。

 

        "不要小看我的直觉，我好歹是正宗医学院毕业，心理学高分过关的！"方士谦有点不高兴了。他伸手抢过王杰希手上不知道从哪里顺来的可乐，非常自然地把剩下的半罐全部咕噜咕噜地喝下去，然后又无视王杰希复杂而欲言又止的神色，把空罐子塞回王杰希手里。"都跟你说了可乐杀精不能多喝，你怎么还不听呢？”

 

        不得不承认，王杰希被他这一系列行云流水的操作给撩到了，他心里暗骂自己，一边咳嗽了几声试图掩饰不自然。"但你的直觉不能当证据。”

 

        "我还是有问出一点东西的……我对她用了催眠。她告诉我，她有个很想见却见不到的人。”方士谦说。

 

        "那么不就表示目标的确有出轨？”许斌不解地问。

 

        "有想见的人不代表一定是地下情人。”方士谦半谴责道。"她告诉我，她想见的人在西班牙，而且从来没有离开过西班牙。”

 

        "但她离开西班牙已经将近二十年了，而且数据显示她这期间从来没有回去过西班牙，她在西班牙也已经举目无亲了……”许斌如坠五里雾中喃喃道。

 

        “那个……”一直没有开口的高英杰怯生生地说。“这是不是就是目标的投射人物都不是中国人的原因？”

 

        他说的是一群人刚入梦时发现的现象，从入梦开始他们所遇到的所有目标投影人物都是深目高鼻的欧罗巴人种，居然没有看到任何亚裔的脸孔，显得他们一群人有点突兀。只是也许目标并未发现到自己意识被入侵，这些投影人物表现得都很和善平常──或许这侧面也表示出目标本身是个善良的人。

 

        "不只是’不是中国人’，他们都是西班牙人。我听到他们讲话都是用西班牙语交谈，信我，我在Madrid住过半年。”方士谦肯定道。

 

        "在目标没有受过反潜盗训练的情况下，投影人物可以反映出目标的性格和心理状态。目标的投影人物都是西班牙人，表示她和西班牙这个国家有很深的连结，但现在只知道她有一半的西班牙血统，十岁以前住在西班牙……”王杰希也陷入沉思。

 

        "那么这次的任务怎么办？”高英杰茫然问道，毕竟在盗梦这行年资尚浅，缺乏经验让他很容易遇到突发状况就脑袋空白、慌张失措。

 

        "我觉得……”方士谦脑子也在高速运转。"我们入梦时有带备用的PASIV进来吧。”

 

        "你想临时创造第二个梦境？”王杰希问。

 

        旁边负责设计梦境的高英杰则脸色转白。"前辈，我们没有更多数据了，先不说创立第二个梦境要做什么，就说要怎么建立让目标不会起疑的第二层梦境吧，我们连场景要设在哪里都……”如果经过充分准备，他会是个很好的建筑师，但依他的资历和能力，要在完全没有更多讯息的情况下临时建立一个不让目标怀疑的第二层梦境对他来说还是太困难了。

 

        然而王杰希神色自若地拍了拍小建筑师的肩膀。"说说你想到什么吧，士谦。”

 

        "首先，我们不是毫无根据的。”方士谦伸出食指比出"一”的手势。"根据目标刚才亲口跟我说，她想见的人在西班牙，结合她的血统和出身背景、她的投射人物都是西班牙人，以及她在西班牙最后的亲人是十岁时自杀的母亲来看，最能取得她信任的场景就是西班牙，最好是她的家乡──Cadiz。”

 

"第二点。”他伸出第二根手指。"依照刚才对她的观察，我觉得我可以在第二层梦境里扮演她的母亲。综合所有我们手边的讯息，她最想见的人很可能就是她的母亲。我可以扮演，我看过她母亲生前的照片。”

 

        "不必要做到这样吧。我们不是只是要调查出目标有没有出轨，那么只要找到证据给委托人就好了啊。”许斌的脑袋还是绕不过来。

 

        "正是因为我们需要证据，所以才需要第二层梦境啊。”方士谦解释。"让目标在第二层梦境里见到她的母亲──如果我们刚刚的推论没错的话，她母亲是她最想见的人──也许就可以找到她为什么这阵子反常的原因，说不定还能说服她自己去跟委托人解释，这样我们的任务不就完成了？”

 

        他气定神闲地望向王杰希。"怎么样，业内最好的建筑师，再建立一层梦境对你不难吧，魔术师大神？”

 

08.

        说起来，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全心全意地相信这个他原本不认同的后辈，甚至到了愿意把后背交给他的地步呢？

 

        啊，好像是那时候吧，那个林杰刚隐退，他正刚开始转型当建筑师的时候。那个任务的第一层梦境是设在一栋商办大楼里，原本应该是正常的大楼，却因为不知道哪个环节失误了，刚进梦境大楼就遭遇地震摇摇晃晃，投射人物连着目标一起慌慌张张地往楼下冲，场面失控，原本的计划失去作用了。当时他看到王杰希依然不慌不忙地指挥起队员进行应变，对他最后的一点质疑也消失无踪。

 

        ──虽然自己的过错自己补偿本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王杰希那样，好像有点帅啊。

 

09.

        纵使因为工作缘故足迹踏遍五大洋六大洲(他没去过南极)，王杰希还是没有机会亲临过Cadiz这座城镇。

 

        临时建构起来的梦境，他也是多亏了事前准备数据时多查阅了这座小镇的相关信息才建立。Cadiz是一座充满地中海风情的小镇，处处是18世纪风情的街道和建筑物，还邻接着港口，也是西班牙国内出名的光观景点。王杰希躲在巷口隐蔽处，观察着扮演目标母亲的方士谦和目标。

 

        "妈妈，妈妈，真的是你吗？”混血女孩泪流满面。

 

        "怎么啦怎么哭了宝贝儿？”慈祥的“母亲”轻轻擦拭女孩的眼泪。

 

        "妈妈，真的是你，我在作梦吧……作梦也没关系，不要醒来了，妈妈，你一直陪着我好吗？”女孩已经完全陷入情绪里。

 

        "你说过你会一直保护我，可是为什么，那天你送我去上学，回家我就看到好多警察……妈妈，为什么他们要把你放进棺木里，为什么他们要把你埋起来，为什么你要丢下我？”

 

        "你把我丢给爸爸，那个男人，他带我到了中国……我不喜欢那里！我一直学不好中文，中国菜好奇怪，同学都笑我，他们说我是杂种！我好想回西班牙，我想要在这里……妈妈我想要跟你在一起！”

 

        "我上班的地方，主管对我好坏，他欺负我……妈妈你走的日子到了，我每年都想请假回西班牙，可是他们从来不让我回来！我不要离开这里了，我好想妈妈，我好想西班牙！”

 

        "乖孩子”方士谦摸着她的头，诱导着问：“那边都没有人爱你吗？”

 

        "有一个男人对我很好，他想跟我结婚，但我不要！”

 

        "为什么？你不爱他吗？”

 

        "我爱他，可是跟他是中国公司的主管，跟他结婚我就没办法回到西班牙了，我不要这样！”

 

        "那么你应该好好跟他说。”方士谦扮演的母亲说道。“我的傻孩子唷，有人爱着你就要好好珍惜啊，就算你不想跟他结婚也不能伤害人家呀。”

 

        "妈妈……”泣不成声的女孩扑进“妈妈”怀里，巷子里回荡着她啜泣的声音。

 

10.

        "所以说，搞了半天，目标行为反常只是因为母亲忌日到了她想回西班牙主管却不准假，所以才会这么心不在焉啊。”许斌感叹道。他们已经顺利鸣金收兵回到自己的车厢，还有半小时就会抵达G市。

 

        "说不定连她的抑郁症都是因为思念家乡而不是纯粹的家庭因素喔。”方士谦拆开一包薯片。

 

        "不过都在中国住了将近二十年，还会因为这个原因得到抑郁症吗？”高英杰发出疑问。

 

        "难说。目标的母亲自杀对她打击很大，她的父亲则从来没有关心过她，她自己也说了刚来时很不适应，估计当时也没有人帮过她，久了可能就对中国留下坏印象了吧，何况人嘛，总是对自己的故乡有特别感情的。”方士谦拍开王杰希朝向薯片伸过来的手。"要吃拆自己的！”

 

        "你喝了我半罐可乐，我从你这边拿点补偿不算什么吧。”王杰希显得理所当然。

 

        "怎么不算什么──不过你也是心大，梦境里的可乐你也敢随便拿来喝。”

 

        "你不也喝了吗？”

 

        "我那是看到你喝了没事才喝的，能一样吗？”登嘞，微草特产──队长和方神小学生吵架再现江湖！

 

        "队长、方神，那个，全车厢的人都在注意我们了……”许斌试图收拾局面。

 

        于是两个碰在一起很容易就拌嘴的盗梦界菁英才稍微收敛一点。"都是你啦，你看现在全部的人都在看我们！”方士谦压低声音。

 

        "……不想跟你吵。”王杰希闭上眼，眼不见心不烦。

 

        小天使高英杰忍不住出面转移两位大神的注意力。"不过方神真的好厉害啊，怎么看出目标心里其实除了家庭不和谐外还有其他心结的？”

 

        方士谦笑得高深莫测。"这个嘛，不能告诉你，你自己猜。”

 

        "啊──怎么这样！”

 

11.

        喂，王杰希，你一定也不知道为什么吧？

 

        ──因为我在诊疗间里，在那个女孩眼里看见的，是我三个月前照镜子时看见的自己。

 

12.

        "不过话说回来，目标之后怎么办呢？委托人会因为这样就不跟她结婚吗？”高英杰还是按耐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英杰，这就是客户的事情了，他要跟那个女人分手还是跟她结婚都不是我们可以干涉，也不是我们该干涉的事情。”王杰希教育道。

 

        "不过，如果按照童话故事Happy Ending的套路的话，应该是委托人最后还是娶了那个女人然后带着她回Cadiz居住，从此过上幸福美满的生活吧。”解决完薯片把垃圾袋收好，方士谦百般无聊地托腮说。

 

        "我怎么记得，委托人的那间公司在西班牙没有分部？”王杰希拆他的台。

 

        "……那，就是委托人放弃自己董事长的职位，带着妻子远走高飞到Cadiz重新开始事业第二春？”

 

        "我们其实不知道委托人会不会讲西班牙文……”王杰希再次打击他。

 

        方士谦忍无可忍。"王──杰──希！！你就不能给小孩子一点美好的想象空间吗？”

 

        王杰希冷静反击。"英杰不是小孩了，而且你明明也知道，客户后续的处理都不关我们的事了。等到那个女人自己去跟委托人讲清楚说明白，他们最后决定怎么做都是他们的自由。”顿了顿。"当然，他们还是要记得付酬劳的。”

 

        接着被晾在旁边很久的周烨柏终于忍不住举起手。"报告！这里有个根本没有进入梦境的还搞不清楚状况，你们有没有人帮忙解释一下到底是什么情形啊？目标不就是家庭有问题的抑郁患者吗，怎么听你们讲好像另有隐情？”

 

        "啊，前辈，是这样的……”年纪最小的高英杰就坐在他身边，连忙帮他"补课”。

 

而另外一边，已经完全放弃劝架的许‧微草副队‧队长和方神吵架时劝架唯一人选‧苦逼兮兮‧斌则拿起手机戴上耳机开始听音乐。

 

        顺帶一提，他听的还是心经。不是他突然信佛教了，是因为听说心经可以缓和情绪，让心灵得到缓解──现在他非常需要。

 

        看着队员们都有事做，备感无聊的方士谦又戳戳王杰希。"你说我们还有半小时就到G市了，到时候要干嘛，直接搭飞机回B市吗？”

 

        "不啊。”王杰希莫名其妙。"好不容易来一趟G市怎么能不多留几天玩玩呢？有人会请我们去吃早茶。”

 

        "吃早茶？"方士谦疑惑道。他起身看向王杰希举起的手机，然后也笑了。

 

            而屏幕上是某个社交软件的图样，对话框显示99+，显然出于某个蓝雨队副的手笔。

*修改自Shakespeare, Hamlet III, iv